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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一船星辉 于 2016-1-12 07:54 编辑
小 城 才 女
文/一川星辉
陆续发布了几篇诸如:《爱是不能言说的伤》、《跟着落花去流浪》、《是梦让我靠近你》的情感帖子后，在小城的门户网站上，苏杏一下子被目为‘才女’。她收获了一众拥趸,甚至激活了网站上的资深僵尸。粉丝们在跟帖上不吝美词：本城前后三十年绝不会再有的才女、作品隶属治愈系中的纯情流、就这样被你征服，切断了所有的退路......想到初二时自己的一篇习作曾被收录在威海教育局编纂的《小学作文选》中，这辉煌的履历是否早就预示着十几年后她终会在文坛上发迹？张爱玲说过：“出名要趁早。”迟来的成功让苏杏意有飘飘，自得中也夹杂着美人迟暮的遗憾与惆怅。
苏杏视琼瑶为文坛鼻祖。自从十四岁第一次读了《窗外》后，她就心无旁骛，成了言情教母的铁粉。时至今日，十多年矢志不渝，初心不改。用她自己的话说：“这爱，多少是有毒的，沾上轻易能戒得了么？”她视爱情为生命，小说里那些不用工作、不用学习、甚至不用吃喝拉撒睡的痴男怨女成了苏杏的生活范本。云中谁寄锦书来？月朦胧鸟朦胧，晚风叩帘拢；我是一片云，天空是我家......情窦初开的花季少女，成天满脑子都是这些词句引发的迷迷瞪瞪的幻觉，哪有地儿安置ABC和XYZ。好歹熬到初中毕业，也算有了一纸文凭。苏杏再也不想读书，课本里没有琼瑶的小说，上学也就失去了意义。过早地结束了求学生涯，苏杏从没后悔过。为伊消得人憔悴，这点代价她付得起。英雄不问出处，好像琼瑶也没有过高的文凭和过硬教育背景。
要成为一个专职的拥趸，或者成为和教母一样的言情作家；像小说里的女孩子一样，不用工作，只靠谈谈恋爱，写写情书打发日子，对于普通工人家庭的出身苏杏来说，这些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她不能指望早出晚归扒生活的父母和她一起憧憬甜蜜的爱情和醉人的事业，摆在眼前的现实是：既然不能读书，就要养活自己，家里没人可以吃闲饭。再说，女孩子太过闲散容易节外生枝，家里虽穷，风化上却从没让老少街坊耻笑过。工厂不招收未成年人，母亲托人从服装厂弄点外包的针线活，不过是把一些闪闪发亮的塑料饰片钉在衣服的领子、襟子上。白天苏杏一个人在家，试着把半成品的衣服套在发育不全的身体上。镜子里珠光潋滟的女孩子让她心动：那单薄俏皮的腰、那小巧的，微微隆起的乳、细胳膊细腿......这些都让她羞涩，也让她骄傲。最耐看是那双眼睛，迷迷蒙蒙的，像是笼着一抹淡薄的水气，那该是书里常说的‘闲愁幽恨’吧。一匹白马倏地从镜子里头迎面驰来，白马上英俊健美的王子一把揽起自己的腰，拥着她朝远方奔去......好久苏杏才醒过神来，赶紧拿起笔记本，快速记下了这醉人的桥段。
每天晚上，一家人吃过晚饭，母亲总是从铁罐子里胡乱抓出一大把陈年的茶末子泡在泥胎大肚的茶壶里。昏暗的灯晕下，父亲开始吧嗒吧嗒地抽起旱烟，顷刻间满屋子都是劣质烟草的呛人气味。父亲平时很少跟苏杏说话，看着蜷曲在角落里捧着小说的闺女，他不由地嗔怪道：“跟真的一样，那么用功早考上高中了。”母亲收拾完碗筷，走过来期期艾艾地朝着苏杏笑：“白天没钉几件吧？苏家祖坟可是冒青烟了？这下竟出了个女秀才。”父亲白了母亲一眼：“书呆子还差不多，早晚要嫁人，教她多学点家务才是正经营生。”苏杏听着父母的唱和，忽然想起《失火的天堂》，自己肉体虽没遭受少女洁舲经历的凌辱，可精神上呢，精神上倒有过之而无不及，最亲近的父母都不理解自己，能指望谁懂得那颗孤标高远的心。她那双忽闪忽闪的眼睛泛起了水雾，白马王子又一次从黑夜深处疾驰而来，一把揽起她的腰，拥着她朝远方奔去......
王子终于来了，足足盼了六年。二十岁的少女仅凭那股子鲜嫩劲，就招人怜爱。况且苏杏还拥有那么迷蒙的一双眼睛。小城至少有四分之一的适婚青年知道苏家有女初长成。看着水葱般亭亭玉立的闺女，苏杏的父母视女儿为奇货，待价而沽。这孩子自小就是富贵命，哪有女儿家手不离书的？分明是使唤金奴银婢的兆头。母亲一想到自己生苏杏时公公婆婆甩下的冷脸，想起丈夫曾勒令苏杏放下书本，操习家务的粗鲁做派，气就不打一处来：“祖祖辈辈做奴才还没苦够？鸡窝里也能飞出金凤凰！”苏杏看不上父母的势利俗气：锅碗瓢盆离文学太远，跟感情也不沾边。对于婚姻，她只憧憬生死相许的爱情，这几乎是她唯一的追求。
男方是大专生，化工厂里的技术员。小伙子身量颀长、腼腆白净，一副细边眼镜架在挺直的鼻梁上，硬是给那张清俊的脸平添了几分文气。他很喜欢苏杏，听说她爱读琼瑶小说，一次性把小城书店里所有的言情读本都买来送给她 。苏杏深以小伙子为知音，紧接着就有了第二次晤面。约会虽是在灰暗的夜幕下，她那双忽闪忽闪的眸子还是让小伙子没把持住，幽静的九龙湖畔他忽然抱住了她，红润又饱满的双唇一下子压在了苏杏的嘴上，急促温热的鼻息有着薄荷一般的清香......苏杏微闭着眼，软得跟面条一般的身子突然间抖个不住。小伙子得陇望蜀,笨拙的手刚沾了她的腰肉,苏杏便厉声尖叫起来,好一会才从他的臂弯里挣出来，一路哭着跑回了家。不知所措的小伙子杵在湖边的柳树下，月亮的清辉洒在水面上，越发将他的影子拉得寂寥悠长。他莫名地懊恼起来，俯身捡起一块石子扔了过去，平静的湖面漾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好几天就这么平静地过去了，彼此都没了音讯。小伙子很快平复了情绪，把浑身使不完的劲儿都投入到了工作中，他要对得起‘生产标兵’的称号。大半月的光景，十五那天晚饭后王姨到了小伙子家。甫一进门，满脸都是得理不饶人的横气，言语间也夹枪带棒，把一家人着实唬得不轻。王姨是小城的资深媒婆，得罪了她，就等着一辈子打光棍吧。当爹的听了半天才弄清楚，敢情是儿子先上轿后包脚，霸王硬上弓，吃了探头粮，让人给找上门啦。能咋办?祖祖辈辈没出过缩头王八,敢做就敢当，是夜当着王姨的面不由分说地将儿子一顿臭骂。年轻的小伙面皮薄，一肚子委屈无处诉说，愣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第二天爷俩便到苏家下了聘礼订了亲。
结婚生子，没什么两样，世人不都是这么过来的？苏杏偏不要这样的生活。看起来跟小绵羊一般温顺的她，骨子里却蕴涵着少见的执着和倔强。这些品性表现在她对言情小说的痴迷上，那可是十几年如一日。表现在对日常生活的观念上，她生来就不认同俗气繁冗的开门七件事。结了婚，有了孩子，她也不想做丝毫的改变。孩子是个活物，吃喝拉撒与生俱来，往往是嘴巴还没照顾好屁股早在那儿等着。一不留神，女儿便把琼瑶的书扯得七零八乱。苏杏的眼里不再浮起淡薄的水雾，如今动辄就是倾盆大雨，她学会了跟孩子一起嚎哭。最令她凉心的是，丈夫看着抓狂失控的娘俩，神情木然又镇静，眼神里充满了莫名其妙。人生若只如初见，这‘莫名其妙’的种子，初见时便播下了，到如今已抽发成枝繁叶茂的大树。
丈夫下班越来越不喜欢回家。回家除了冷锅清灶，就是满耳朵孩子的哭闹声。运气好时，孩子睡着不闹，苏杏多半是一个人捧着琼瑶的小说窝在沙发里，比划嘟囔着。有了电脑，更是噼里啪啦只顾对着屏幕打字，谁知道她在忙活些啥。丈夫转身跟厂里未婚的兄弟们喝酒去了，这也好，大家都有事忙活，眼不见心不烦。奇怪的是，连着几顿饭不吃苏杏竟一点儿也不觉得饿。前几天她在小城的门户网上注册了账号，开始把从少女时就怀有的梦想码成文字发布在论坛里。从小到大，她在现实的世界里总是碰壁，如今能躲在这个虚拟的社会里抒写自己、宽慰自己，真是上天意外的恩典。还有，这也算是走向文学殿堂的坚实一步吧，尽管她已不再年轻。
夜深了，丈夫打着饱嗝醉醺醺地回了家，苏杏回头瞥见他左侧的脸颊上清晰地印着赤红的吻痕。周遭的酒气把苏杏带到少女时代娘家的堂屋里，那时她在父亲缭绕的烟雾里听着母亲的唠叨，现在她在丈夫空漠的眼神里听着女儿的呓语。时光雕琢着人间的一切，将苏杏由一个孩子变成了一位母亲，不变的是她对琼瑶小说的挚爱。如今在浩瀚缥缈的网络里她寻到了知音，他们不是父母、不是丈夫，素昧平生却读懂了自己,这真的让人欣喜......苏杏的眼里渐渐地泛起了水雾，啪的一声，一大颗清泪落在键盘上，只在一瞬间，便崩碎成四分五裂的小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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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8 16:20: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