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后面赶紧跟着进了屋,给文大妈脱了鞋,将文大妈推到炕里边,她随后也上了炕,坐在文大妈面前,接着说:“可别这么说大嫂,咱成份不好,咱就得熊,咱就得老老实实地由着人家。咱一点也不能跟人家争,咱不能惹事,凡事咱都得尽量躲着。刚才你没来,我就在家对你增才说,咱成份不好,凡事都要忍着,处处都得让着人家,纵有天大的怨,天大的委屈,咱也要往咱自己肚子里咽,豁着冤死屈死,咱也不能去惹人家,能保着这一家大小平安无事,我就知足了大嫂。”文大妈听了,她深深叹了口气说:“嗨——,我知道你难文秀,可这成份不好,咱又不能改,这是上级的事,可咱共产党是讲道理讲政策的,上级不会让地主富农过不去的,只要咱不东不西的,谁他也不敢无缘无故地动手打咱骂咱!”母亲说:“话虽是这么说大嫂,可咱这臭地主成份咱自己知道,尽量还是忍着少出事好。从土改复查陪他爹挨斗,我就吓了个病儿,稍有点风声,我这心里就嘭嘭地跳,就是平日村里没事,我也总是提心吊胆的,唯恐哪天就突然出了祸事。”文大妈说:“你也甭总往心里去文秀,共产党就这样,一个运动接着一个运动,要不这么大的国家怎么能治理得好,人家毛主席那也都是能人,要不大伙还能都这么一心一意地拥护他?!就是分了你的房子,分了你的地,你也别怨恨政府。我也说不上个子丑寅卯来,反正是国家需要,就得拿你们这些地主富农开刀,谁叫你们富,分点给穷雇农,你也别舍不得文秀,千万别恨毛主席,别恨共产党。”母亲点点头说:“我知道大嫂,我知道,我懂,我不怨咱的党,我不恨咱政府,我不恨咱毛主席,人家不是也给咱的房子,也给咱的地。”文大妈说:“好,知道就好。”她接着有气地说:“瞎冬仁这个瞎东西,早晚赶趁着,我饶不了他!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我叫他打俺才子,等以后找个机会,看我怎么治那小杂种羔子!” 母亲擦了把泪,又叹了口气说:“嗨——,你不知道大嫂,今儿这个事,幸亏俺老文哥来了,要不冬仁兄弟两口子,今儿还止不定要把增才怎么的了。刚才在锅上我还对你才子说,以后只要你大爷你大妈不嫌弃你增才,你大爷你大妈家里的活,你要多帮助干。”文大妈听了,装着生气地瞅母亲一眼,说:“瞧你说的什么话文秀,别人不知道我和老文,你还不知道我和老文?我和他文大爷是那号不懂事的人?!过去起早贪黑地跑了一辈子革命,苍山口的老老少少哪个不明白,从来不嫌贫爱富,一辈子不瞅人家熊,一辈子不随便欺负人,这心软了一辈子,谁熊可怜谁,苍山口的人,他哪个敢说我和老文半个不字?他敢!他吹!我和你文哥,那可真是正了一辈子,谁他也不敢朝我和你文哥呲个尿儿!谁敢瞅我一眼,说我半个不字,我立马撕了他!我可不怕!”她接着对母亲说:“甭害怕文秀,不用提心吊胆地,有什么好怕的,只要咱听政府的,听上级的,不东不西的好好过日子,谁他也不敢无缘无故地欺负咱!上级那些老革命、老干部,成份不好的多的是,那些大地主大资本家的后人,人家都参加了革命,人家都是好样的。听说连毛主席家里也都是大地主,我嫌弃什么?!我什么也不嫌弃!我什么也不怕!我可实话告诉你文秀,我就是喜欢俺才子,从小我和他大爷就喜欢他。才子他直,他心眼儿好,他没有歪道,从小我就知道他是个好孩子,他文大爷比我还喜欢才子,成份不好怕什么,那个由不得人,成份不好就不是人啦?!就不能来往啦?!我可不怕!”她接着对烧完火,从外屋进来的增才说:“不用怕才子,以后你什么也不用怕,什么顾虑也不用有,有空你就到我那去,只要你去了,我和你大爷就高兴,打心眼儿里高兴,你甭怕才子,你只管上我那去,我看他哪个敢把我怎么的!” 在昆嵛山的茅草屋里,老增才接着告诉刘青山和唐妮说:“其实,老文大爷喜欢我,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老文大爷不但是个老共产党员、老干部、老革命,还是一个老木匠、老戏迷,拉的一手好京胡。他经常把我和东街的王炳谦哥,还有南园的小九子我们三个小伙子,找到他家里去唱京戏。”刘青山听了,忙高兴地说:“是吗大爷?你们也都好唱京戏?”老增才说:“可不,都好唱,俺苍山口村大,好京戏的很多,还有老六好鼓板,老之全也特好京胡,还有老德勇的媳妇老秀芝,青衣老旦都能来两句儿。旧社会俺苍山口就有打戏的习惯,文戏武戏都打。玉堂春的起解、会审,还有凤还巢、大名府、三打祝家庄,我们村都经常演。文化大革命前后,俺村还打了红灯记、沙家滨。”刘青山又忙问:“大爷,你和王炳谦、九子,你们三个都是唱什么的?”老增才笑笑说:“我好唱老生,老炳谦哥比我大三岁,他好唱裘盛荣的花脸,九子比我小两岁,瘦中等个儿,平日话少,一身的男子汉气,可那臭小子偏偏就好来两口青衣花旦,小嗓儿还唱得挺不错的,跟个大闺女一样,细声细气的,还真像那么回事,真有梅葆玖那么点味儿。我们三个唱二进宫,唱沙家滨的智斗,文大爷一拉就是半宿。文大妈又是茶水又是花生米的伺候我们,从来不烦。”刘青山突然对老增才说:“那好大爷,哪天我把京胡捎来,咱爷俩来两段?!”他笑着说,老增才听了,忙高兴地问:“怎么,你也会拉京胡小子?”刘青山笑笑,自信地说:“还行!”唐妮接着告诉老增才说:“青山上大学就会拉,拉得还挺不错的,连行家都夸他拉得有味儿。青山的弓法、尺寸很好,很好上口。”老增才听了,忙高兴地问唐妮:“怎么,你也能来两句儿闺女?”唐妮毫不客气地笑着对老增才说:“何止来两句儿大爷,我的红娘四平调,还得过威海京剧协会的比赛一等奖呢!”老增才听了特高兴,他拍着巴掌说:“好,真好,有点爱好好,过得精神,哪天叫小伙子把京胡拿来,咱爷俩来段坐宫,或是武家坡!”唐妮爽快地笑着答应:“行!没问题!”接着告诉老增才说:“你还不知道大爷,我跟青山我们俩个,当初就是在我们大学的京剧社认识的。”老增才听了,高兴地说:“那好,那好,难得 你们两个有共同的爱好,以后会很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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